秋日信使
一九八三年十月,邮递员小李在分拣室里注意到一封信。信封右上角的邮戳晕开成一团墨渍,像一只受伤的鸟翅。他习惯性地用指尖擦拭,油墨却渗进指纹,留下永恒的印记。窗外,梧桐叶正从枝头脱落,但不是飘落,而是悬浮在半空,仿佛时间在某个节点卡住了。小李每天清晨五点起床,骑上那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,穿过尚未苏醒的街道。他的制服领口总是磨得发白,像他的人生一样褪色。 第一站是城东的老家属院。三号楼的王师傅每天准时站在门口,等待儿子的来信。但今天,王师傅的轮廓在晨光中变得模糊,像水中的倒影。小李递出信件时,王师傅的手穿透了信封,直接抓住他的手腕。“你听见了吗?”王师傅低声说,眼睛却盯着虚空。小李挣脱时,发现手腕上留下一道油墨痕迹,与分拣室那封信的邮戳如出一辙。自行车链条发出规律的咔嗒声,但今天的声音扭曲成一种呻吟,仿佛金属在哭泣。 意识像脱缰的野马般奔腾。小李想起上周送错的一封信——收件人地址明明存在,却找不到对应的门牌。那封信后来出现在他的口袋里,邮戳日期是三天后。现在,每当他试图回忆,画面就碎裂成无数片段:一个孩子追逐红色的气球,气球却变成滴血的夕阳;一位老妇在窗前织毛衣,毛线却缠绕成无尽的迷宫。他的心跳加速,呼吸急促。这些细节不像记忆,更像预言。 中午,他在人民广场休息。鸽子群聚又散开,它们的影子在地上交织成网。一位穿灰色中山装的男人走近,递给他一个牛皮纸包。“给你的,”男人说,声音像从隧道尽头传来。小李打开纸包,里面是那封邮戳模糊的信,但信封是空的。当他抬头,男人已消失,只留下地上一个扭曲的影子,正缓缓爬向树荫。小李追逐影子,影子却融入更大的黑暗。广场上的钟敲响三点,但太阳已西斜,时间在这里折叠。 傍晚时分,他来到最后一站——郊区的独栋小楼。收件人是一位从未露面的作家,据说整日闭门创作。小李按响门铃,门自动开启。屋内没有家具,只有满墙的镜子。每面镜子都映出他的影像,但影像的动作与他不同步:一个在哭泣,一个在大笑,另一个正缓缓消失。地板中央放着那封空信封,邮戳的墨渍在镜中反射出奇异的光谱。他触摸镜子,冰冷刺骨。镜中的自己开口:“我们都在等待连接,但孤独是唯一的回音。” 夜色降临时,小李回到分拣室。那封邮戳模糊的信仍躺在桌上,油墨已干涸成褐色的疤痕。他拿起信,发现信封不再空荡——里面装着一片梧桐叶,叶脉勾勒出他童年的面容。窗外,悬浮的树叶终于落地,无声无息。他的自行车靠在墙边,链条不再作响。明天,他还会五点起床,骑过同样的街道,递出永远无法抵达的信件。而那个秋日,像一则未写完的寓言,在循环中低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