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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雾便利店

李凡总觉得夜班时来的顾客不太对劲。不是指那些醉醺醺的渔夫或熬夜赶论文的学生——他们再正常不过了。是雾里的那些。每当秋夜的海雾漫过海滨小镇,卷着咸湿和微凉钻进便利店自动门,他就会瞥见些模糊身影,穿着不合时宜的衣裳,付钱时掏出贝壳、枯叶甚至一闪而过的星光。他揉揉眼,它们又变回硬币纸币。也许该去看看医生了,他想着,把泡面货架整理第三遍。这念头像海潮般来了又去。毕竟, minimum wage 的夜班工作能指望什么?连梦境都吝啬给他个完整剧情。 自动门嘶嘶滑开。一个披着渔网的女人走进来,发梢滴着水珠,在地板留下蜿蜒痕迹。她要了包烟,递来一枚缀着苔藓的石头。李凡下意识扫码——计价器显示“无法识别”。女人歪头看他,瞳孔深处有磷光浮动。“下次带鱼来,”她说,声音像浪花拍岸,“听说你们人类喜欢这个。”门合上时,李凡盯着掌心的石头,它正缓缓渗出海水咸味。真是疯了。或者没疯?这年头连超自然生物都学会以物易物了。他把它扔进收银台抽屉,和过期彩票作伴。抽屉里已积了不少怪东西:半片虹彩鳞片、会自转的松果、写着古老咒语的外卖单。他的生活成了现实与荒诞的交叉路口,而他是那个穿着制服的无证交警。 雾更浓了,透过玻璃窗望去,路灯晕成毛茸茸的光团。李凡想起上周那个自称“潮汐管理者”的老头,非要买三罐啤酒祭奠溺亡的月光。还有昨天那个穿西装的海鸥——它真的用翅膀夹着信用卡!意识像失舵的船在记忆里打转。如果这些都是梦,为什么泡面的香味如此真实?如果这是现实,为什么没人和他一样看见这些?也许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雾里,只是他的雾特别擅长具象化荒谬。他嗤笑出声,惊动了蹲在杂志架顶端的白猫。那猫跳下来,尾巴竖得像天线。“今晚的星象很差,”它说,“不宜吃金枪鱼三明治。”李凡点点头,递过去一根宠物香肠。反正对话对象是猫是人都没差,在这个理性崩坏的秋夜。 自动门又响。这次是个小男孩,抱着陶罐说要买“凝固的浪花”。李凡指指冰柜。“不,不是冰淇淋,”孩子认真道,“是浪尖最白的那部分,妈妈用来补渔网的。”罐子里空荡荡,却传出遥远的海啸声。李凡蹲下身,视线与孩子齐平。透过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,他看见整个海洋在翻涌。也许该坚持这是梦——那样就能继续麻木地扫码、找零、说“欢迎下次光临”。但有什么在胸腔里骚动,像被困的寄居蟹寻找新壳。他起身从冷饮柜取出瓶苏打水。“试试这个,”他拧开盖,气泡嘶嘶升起,“听说能模拟浪花。”男孩凑近观察,笑声清亮如鸥鸣。他接过瓶子,陶罐突然盛满银光。门合上前,孩子回头挥手:“雾散时记得看东方!” 之后几小时再无顾客。李凡擦拭柜台,思绪如潮水退去又涌来。现实是什么?是打卡机记录的工作时长,是房东催租的短信,是晨光中必然消散的雾。那这些呢?是集体幻觉还是平行宇宙的泄漏?或许根本没必要区分。就像海与天的界限在雾中模糊,真实与虚幻也不过是意识的两种流速。他想起小时候在海边堆沙堡,潮水来了就推倒重来——那时他从不为逝去的形式哀悼。为什么长大反而执着于给万事万物贴标签?收银台的石头突然发热,抽屉里传来细微的潮汐声。他笑了,从货架取下包薯片自己结账。至少胃部的充实感从未欺骗过他。 晨光初现时雾开始消散。李凡锁好店门,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。东方的海平线上,朝阳正把云层染成鲑鱼粉。有什么在闪光——是艘渔船吗?不,那形状太奇异,像由泡沫和光影织成。它迅速远去,留下道虹彩轨迹。李凡摸出收银台里那枚石头,它已变成普通鹅卵石,安静躺在掌心。他把石头抛起又接住,转身走向租住的公寓。雾彻底散了,现实以钢筋水泥的形态重新确立统治。但你知道的,总有下一个雾夜,总有新的怪谈需要结账。而他会在这里,收银机旁,等着验证直觉最初的轻颤。毕竟,在秋雾笼罩的海滨小镇,连真理都偶尔需要找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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