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梧桐叶落时

老屋的木窗被秋风轻轻推开,发出细微的吱呀声。李明站在门槛外,手指拂过剥落的漆皮。这是他第三次回到这座江南小镇,为了整理祖父留下的遗物。八十年代的秋天总带着一股微凉,巷口传来自行车铃铛的叮当响,混着远处收音机里断续的戏曲唱腔。 他推开卧室门,灰尘在斜阳里起舞。祖父的藤椅还在窗边,扶手上放着一本泛黄的《三国演义》。李明记得小时候,祖父总坐在这里给他讲故事,声音像缓缓流淌的溪水。那时他不懂,为什么祖父总说“落叶归根”。 抽屉最底层有个铁盒,锈迹斑斑。打开时,里面是一把铜钥匙和几张黑白照片。钥匙上刻着模糊的字迹:“梧桐巷7号”。李明从未听过这个地址。照片里,年轻的祖父站在一棵梧桐树下,身旁是个陌生女子,怀里抱着婴儿。 意识像秋叶般飘散。他想起最后一次见祖父,老人握着他的手说:“去找那棵树。”当时他只当是呓语。现在,这把钥匙像一根线,串起散落的珠子。 第二天清晨,李明按着旧地图寻找梧桐巷。小镇变化不大,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。巷口卖豆浆的大婶说,梧桐巷早在二十年前就改建了。“不过那棵老梧桐还在,”她指着远处,“就在新建的幼儿园院子里。” 幼儿园的铁门紧锁。透过栅栏,他看见那棵巨大的梧桐树,金黄叶片缓缓飘落。孩子们在树下嬉戏,笑声清脆。李明拿出钥匙,不确定它能打开什么。门卫大爷眯眼看了看:“这钥匙啊……是开后院那个旧工具房的。” 工具房藏在树后,木门上挂着重锁。钥匙插入时,发出清脆的咔嗒声。推开门,尘埃在阳光中飞舞。屋里堆着园艺工具,墙角有个木箱。箱子里是祖父的日记本和一叠信笺。 日记从1946年开始记录。原来祖父曾在这里教书,梧桐巷7号是当年的小学。那个陌生女子是他的第一任妻子,在战乱中去世,婴儿是他们的孩子,也夭折了。祖父后来搬到现在的老屋,从未提起这段往事。最后一页写着:“种一棵树,等它长大。总有一天,会有人坐在树荫下。” 李明坐在工具房门槛上,秋风吹动日记纸页。他忽然明白,祖父为什么总在院子里种树,为什么坚持送他上学。传承不是血脉的延续,而是把希望种在时间里,等待它发芽。 黄昏时分,幼儿园园长走过来。她说这棵树是镇上的宝贝,孩子们都喜欢在树下听故事。“您祖父的故事,我们都记着呢。”她指着树下的石碑,上面刻着祖父的名字和“以教育滋养未来”。 李明把钥匙交给园长:“留给孩子们吧,也许有一天会用上。”转身时,他听见身后传来稚嫩的读书声。秋风又起,一片梧桐叶落在他肩头。 回到老屋,他重新推开那扇木窗。吱呀声依旧,却不再刺耳。远处,新建的小学亮起灯火。李明决定留下来,接替祖父未完成的事——在另一个地方,种下新的树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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