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锈谷低语

收割机履带碾过干裂的田垄时,陈实又看见了那片银光。不是阳光反射,更像是金属鳞片在麦浪深处游动。他熄了火,柴油机的轰鸣戛然而止。耳鸣随之而来,夹杂着细微的、类似电子杂音的声响。 这是本月第三次。每次都在午后三点,谷地西侧那片长势异常旺盛的麦田边缘。 村委会档案记载,二十年前这里有座生物芯片研发所,陨石雨过后就废弃了。村里老人说,陨石带了“不干净的东西”。陈实弯腰抓起把泥土,指间触到几粒硬物——不是石块,是种半透明的浅蓝色晶体,像破碎的糖粒。 当晚检测报告让他心惊:晶体含有高纯度硅基神经递质。这意味着,整片麦田可能是个巨大的生物处理器。 回忆碎片开始攻击他的梦境。不是画面,是触觉——冰冷的手术台,脊椎被注入纳米机械的刺痛感。他从未离开过锈谷,这些记忆从何而来? “你的体检报告一直很完美。”乡镇医生翻着泛黄的纸质档案。陈实注意到档案右下角的条形码闪着极微弱的蓝光,与他在田里发现的晶体颜色一致。 秋雨来得突然,冲刷着谷仓铁皮屋顶。陈实在阁楼发现父亲遗留的日志,最后几页用铅笔草草写着:“他们选择了陈实,他是最适配的载体。”日期是二十年前,陨石雨降临的那夜。 多时间线在雨中交织:童年时总在这片麦田迷路,却总能莫名找到回家的路;青春期过后再也无法忍受离开锈谷,每次尝试都会引发剧烈偏头痛;如今麦穗低垂的弧度,竟与生物芯片的电路图惊人相似。 他冒险挖开西侧麦田地下三米,金属舱体缓缓升起。舱内休眠着十二具与他面容相似的克隆体,营养管连接着麦田根系。主控屏显示着“群体神经网络实验:通过农作物实现意识同步”。 但真正让他战栗的是实时数据流——全村七十三位居民,包括刚学会走路的孩童,脑波都显示为浅蓝色。他们是这个生物处理器的工作节点,而他是核心终端。所谓田园生活,不过是实验维持稳定运行的虚拟场景。 绝望如冰水灌顶。他想起每个黄昏乡亲们坐在谷场闲聊时,眼中偶尔闪过的相同蓝光。那些关于丰收的期盼,对风调雨顺的祈祷,全是系统维持平衡的反馈机制。 他在黎明前做出决定,没有摧毁主控舱,而是修改了一个参数:将意识同步从“强制”调整为“自愿”。系统过载爆出的火花映亮麦田,像一场微型星雨。 晨光初现时,陈实启动收割机驶向麦田。金属舱已沉回地底,麦浪依旧金黄。王婶隔着田垄喊他吃饭,声音里有种陌生的迟疑。也许某天他们会真正醒来,也许永远不会。但此刻,收割机划过麦秆的声响,是这片土地上最真实的韵律。 他摊开手掌,几粒蓝色晶体在朝阳下渐渐褪成普通沙砾。希望从来不是宏大的救赎,而是让每个清晨的炊烟,都能按照自己的节奏升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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