丹青与落叶
秋雨敲打着破庙的窗棂。颜青望着手中褪色的画卷,指尖轻触画上那只残缺的蝴蝶。十年了,墨色已淡,唯有蝶翼上那抹朱砂依旧鲜艳如血。 那年他还是宫廷画师,身着青缎官服,为贵妃绘制百蝶图。金殿烛火通明,他运笔如飞,却在最后一只蝴蝶上停顿了。朱砂点染的瞬间,他听见宫墙外落叶的声响。 “颜画师在犹豫什么?”贵妃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。 他最终画下了那只断翅的蝶。当夜,他被逐出宫门。 雨声渐密。颜青蜷缩在稻草堆里,听见门外脚步声。是个抱着古琴的盲眼琴师,雨水顺着琴身流淌。 “借个地方避雨。”琴师摸索着坐下,手指触到琴弦时突然停住,“这里有幅画。” 颜青诧异。盲人如何感知画卷? “墨香未散,应是近日所作。”琴师微笑,“画的是只蝴蝶吧?翅膀该是朱砂色。” 破庙里只剩雨声。颜青取出藏匿许久的笔墨,就着天光重新作画。手腕颤抖,线条歪斜,他愤怒地撕碎画纸。 “心乱则笔乱。”琴师拨动琴弦,“你可听过落叶之声?” 琴音流淌而出。不是宫中的雅乐,而是秋风卷过庭院,枯叶擦过石阶的细响。颜青闭上眼,看见十年前的自己站在宫墙下,手中握着刚领的俸银。一个小太监跑过,怀里揣着偷来的糕点。 “当时你若举报那孩子,如今或许还在宫中。”琴声止住,琴师轻声说。 颜青苦笑。他记得自己侧身让路的瞬间,小太监衣襟里掉出的不是糕点,而是一包药——给他卧病老母的。那一刻的选择,改变了一切。 雨停时,琴师告辞。颜青继续作画,这次画的是破庙窗棂外的银杏。金黄的叶子在风中旋转,像极了蝴蝶。 三日后,有衙役找来:“前朝余孽藏匿于此,可是你?” 颜青握紧画笔,准备迎接命运。衙役却指向墙角的画卷:“这些画,卖不卖?” 他愣住。原来新帝登基,赦免了所有被贬的艺匠。 深秋的集市上,颜青摆开画摊。不再是宫廷的工笔花鸟,而是街头巷尾的日常:卖炊饼的老妇、嬉闹的孩童、屋檐下的蛛网。人们围拢过来,称赞画中的生机。 黄昏时分,有个熟悉的身影驻足。是当年那个小太监,如今已两鬓斑白。 “我找了您十年。”他掏出一方帕子,里面包着那幅残缺的百蝶图,“当年若不是您,我早已没命。” 帕子展开,断翅的蝴蝶在夕阳下振翅欲飞。 颜青没有收回那幅画。他继续画着市井百态,直到某个清晨,第一片雪花落在画纸上。他添上几笔,雪花变成了飞舞的白蝶。 破庙依旧漏风,但他的画笔不再颤抖。或许命运从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,而是像落叶般,飘到哪里,就在哪里生根。 最后一片银杏叶落下时,他完成了新的百蝶图。这一次,每只蝴蝶都展翅高飞,包括那只朱砂色的——它停在画纸边缘,翅膀完整,正要飞向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