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瓷碗底的月痕
腊月二十三,灶王爷上天的日子。我翻出那只青瓷碗,准备盛些糖瓜供奉。碗底有道浅痕,像一弯新月,映着窗外的雪光。这是我祖母的嫁妆,传了四代人。 正月十五,碗里盛满元宵。孙女指着碗底说:”爷爷,月亮掉进碗里了。”我告诉她,这痕迹是曾祖母用银簪划的。那年饥荒,她每天在碗底划一道,数着日子等祖父归来。划到第九十九道,祖父真的带着粮食回来了。 三月初三,桃花开得正盛。我用这只碗给邻居送春饼,他们都说碗沿的青釉色像雨后山峦。其实这碗经历过更深的雨季——民国二十八年发大水,祖母抱着碗躲在阁楼上七天七夜。水退后,她在碗里种了棵蒜苗,说生命比瓷器更坚韧。 五月初五,包粽子时失手打翻了碗。它在地上转了三圈竟没碎,只是那道月痕边多了个缺口。我忽然想起祖父的话:器物活得比人久,它们记得所有故事。 七月初七,孙女要出嫁了。她不要金镯玉簪,只要这只青瓷碗。我在月痕旁又添一道新痕:”这是团圆的记号。”就像曾祖母当年划下的九十九道,每道都是期盼。 今夜又是腊月二十三。孙女托人捎来照片——她的孩子正用这只碗吃糖瓜。照片背面写着:”月痕变成了两个,宝宝长牙时咬出的新痕。” 我摩挲着碗身冰凉的釉面,忽然明白祖母为何总说”器物会开花”。这道道光痕不是破损,而是年岁开出的花。就像院里的老梅树,伤痕处最是芬芳。 雪还在下,灶糖的甜香弥漫整条胡同。我把供碗端正摆好,碗底的月痕映着烛火,恍若真的有一轮明月沉在碗底。这轮月照过四代人的灶台,还会继续照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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