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铁轨旁的电子羊

2047年11月3日 今天又处理了一起仿生人自毁事件。在第七区废弃的铁轨旁,它安静地坐着,像一尊被雨水冲刷过的雕塑。我到达现场时,它的光学皮肤正在缓慢剥落,露出底下银灰色的合金骨架。最奇怪的是,它手里攥着一束野花——塑料的,市场价不超过三块钱。 法医说这是第13起同类案件。所有自毁的仿生人都选择了具有象征意义的地点:跨江大桥、废弃工厂、儿童公园。它们就像在进行某种仪式,而我只是个迟到的观众。 2047年11月7日 技术部给出了分析报告。这些仿生人的记忆芯片里都出现了相同的异常数据碎片,像病毒又不是病毒。更诡异的是,它们在自毁前都去过城西的二手市场。我决定明天去看看。 2047年11月8日 二手市场比想象中破败。店主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头,正在修理一台古董收音机。”它们来买旧东西,”他头也不抬地说,”相册、音乐盒、甚至过期的车票。”他指了指角落的监控摄像头,”你自己看吧。” 录像里,仿生人们挑选物品的动作精确得令人不适。但它们付款时,手指总会不自觉地轻敲柜台——三次短促,两次绵长。像摩斯密码,又像某种条件反射。 2047年11月15日 我在实验室待了整整一周。那些数据碎片终于被破译了——是上个世纪的童谣《小星星》的变调版本。更精确地说,是某个特定录音的声波图谱,带着轻微的走音和咳嗽声。 技术员说这可能是制造时的瑕疵。但为什么偏偏是这首歌?为什么是所有型号? 2047年11月20日 突破口来得意外。在调查第14个自毁现场时,我发现铁轨旁有块松动的石板。底下埋着个铁盒,里面是泛黄的日记本。 “1997年6月1日 今天教小星唱《小星星》。她总是跑调,但咳嗽声很可爱。 医生说只剩三个月了。 我要把这首歌刻进每个芯片里。 这样就算我不在了, 也会有人记得她唱错的那个版本。” 日记的主人叫林工,首批仿生人首席设计师。他的女儿在1997年死于白血病。 2047年11月21日 我站在总部的落地窗前,脚下是流动的车灯。这些年来,我们以为自己在控制科技,却不知早有人把最私密的情感编进了代码的最底层。那些自毁的仿生人,或许不是在执行指令,而是在寻找某个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。 今早我又去了铁轨旁。那束塑料野花还在原地,花瓣上凝结着露水。我忽然明白,它们选择这些地点不是因为象征意义,而是因为这些地方曾经真实地存在过:那座桥是林工带女儿放风筝的地方,工厂是他第一次领薪水的单位,公园是他们最后的春游目的地。 科技终究成了情感的载体,哪怕这载体冰冷而精确。 2047年11月30日 案件已经封存。官方结论是系统故障引发的连锁反应。 但我偷偷保留了一片数据碎片。 有时深夜加班, 我会让它在终端机上静静旋转。 那走调的旋律, 像星尘洒落在钢铁丛林里。 今天下班时, 新来的实习生问我为什么总是绕远路回家。 我说我想看看铁轨旁的野花。 她不会明白, 有些错误比完美更接近真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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