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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瓦上的茶渍

每天清晨五点,陈师傅都会准时出现在茶馆二楼。他的茶具不多,一把紫砂壶,四个白瓷杯,还有一只铜质水壶。奇怪的是,他从不招待客人,只对着空座位沏茶。 街坊们都说陈师傅疯了。自从三年前那场大火烧毁了半条街,他的茶馆就再没来过客人。可陈师傅照旧每天开门,烧水,沏茶,对着空无一人的茶座自言自语。 直到那个梅雨季节的午后。 雨水顺着青瓦滴落,在石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。一个撑黑伞的外乡人推门而入,衣角滴水,却不见狼狈。他径直走向二楼,在陈师傅对面的位置坐下。 “一壶碧螺春。”外乡人说,声音轻得像雨滴落在叶片上。 陈师傅的手微微一顿,继续沏茶的动作。水汽氤氲中,茶香四溢。 “他们都说我疯了。”陈师傅倒茶时突然开口。 外乡人端起茶杯,却不饮用,只是轻轻晃动着茶汤:”疯与不疯,谁说得清呢?就像这场雨,你说它是天上落下的,还是地从底下接住的?” 茶杯放下时,桌面上留下一圈茶渍。奇怪的是,那茶渍不像寻常水渍般扩散,反而慢慢凝结,变成了一片茶叶的形状。 陈师傅盯着茶渍看了许久,忽然笑了:”三年了,你是第一个喝我茶的人。” “不,”外乡人摇头,”我从不喝茶。” 雨声渐密。陈师傅注意到,外乡人伞尖滴落的水珠,在木地板上凝而不散,像一颗颗透明的珍珠滚动。它们滚到墙角,排成一列,然后悄无声息地渗入地板缝隙。 “那场大火…“外乡人突然说,”其实没有人在那场大火中丧生,对吗?” 陈师傅的手抖了一下。茶水洒在桌上,又迅速凝成茶叶的形状。 “他们都搬走了,”陈师傅低声说,”因为我说这里闹鬼。” “不是闹鬼,”外乡人微笑,”是你在用这种方式留住他们。” 就在这时,茶馆里突然热闹起来。原本空着的茶座坐满了人,谈笑声、茶杯碰撞声、棋子落盘声此起彼伏。陈师傅环顾四周,看见了三年前常来的老茶客:下棋的李大爷,读报的张老师,还有总是迟到的王老板… 外乡人站起身,黑伞在手中转动。伞面上的水珠飞散开来,在空气中凝成一面面小镜子,每一面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茶客。 “记忆就像这茶,”外乡人说,”泡得太久会苦,倒得太快会淡。” 雨停了。阳光从云缝中漏出,照在二楼的青瓦上。外乡人收起伞,那些镜子般的水珠纷纷坠落,在接触地面的瞬间消失无踪。茶座又恢复了空荡。 陈师傅独自坐在窗前,看着桌上的茶渍。那些茶渍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开来,在木桌上勾勒出整条街区的轮廓:青瓦白墙,小桥流水,还有那些熟悉的老房子。 第二天,陈师傅的茶馆依然在清晨五点开门。但这次,他沏好茶后,拿起抹布,仔细擦去了桌上所有的茶渍。 当最后一块茶渍消失时,屋檐上传来清脆的滴答声——不是雨声,而是融化的晨露正从青瓦滑落,落入下方等候的石槽。那声音,像极了一杯好茶倒入白瓷杯时的清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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