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渍与银鳞

老街拐角处有家修表铺，老板姓秦，六十来岁，戴一副铜边眼镜。铺子不大，墙上挂满各式钟表，滴答声此起彼伏，像一群不知疲倦的蝉。 三月的某个雨天，秦师傅在修理一块怀表时失手打翻了墨水瓶。深蓝的墨汁在橡木工作台上蔓延，渐渐凝成一片不规则的湖泊。他正要擦拭，却见墨渍中跃出一尾银鱼，约莫指甲盖大小，鳞片闪着微光。 银鱼在墨渍里游弋，每划动一次鳍，墨汁就泛起细密的涟漪。更奇的是，每当银鱼游过钟表零件上方，那些齿轮便自行转动起来，生锈的发条重新绷紧，停摆的指针开始行走。 秦师傅推推眼镜，没有声张。他取来放大镜，看着银鱼在墨渍中穿梭。它游过的轨迹会短暂地留下银色细线，像星轨又像年轮。这些银线渐渐组成某种图案：有时是牡丹绽放的过程，有时是云卷云舒的形态，最奇妙的是会呈现不同季节的月光。 银鱼只在雨天出现。每逢雨声淅沥，它就跃出墨渍，在停摆的钟表间巡游。被它触碰过的老旧钟表不仅恢复走动，显示的时间也各不相同：有的快了三分钟，有的慢了一刻钟，还有的始终停在某个特定的时刻。 老街的居民发现，从秦师傅铺子里修好的钟表都带着某种特质。王太太的座钟每在雨天会快三分钟，恰好让她赶上公交车；李先生的怀表总慢一刻钟，让他多次错过不愿见的客人；而小学校长的挂钟永远停在放学时刻，孩子们都说这是”幸福的静止”。 梅雨季的尾声，银鱼游得愈发欢快。它在墨渍中划出的银线组成了一轮满月，所有钟表突然同时鸣响，声音却不嘈杂，反而像一支和谐的乐曲。银鱼跃出墨渍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，落回时已化作一滴银色的墨，缓缓沉入那片深蓝。 雨停时，墨渍消失了。工作台上只留下一块银色的斑痕，形状像一尾小鱼。秦师傅的修表铺照常营业，只是修好的钟表都带上了奇妙的特性：它们显示的时间不再整齐划一，却总恰合主人的心意。 有人说，那些钟表里游着看不见的银鱼。也有人说，秦师傅的眼镜片上偶尔会闪过银鳞的微光。只有雨天来修表的人会发现，工作台上的银色斑痕在雨中若隐若现，像一尾随时准备跃起的鱼。 钟表滴答，时光在银鳞闪烁间有了不同的流速。而那片墨渍化作的湖泊，或许正在某个雨夜等待下一次的跃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