纸鸢与铁轨
每天下午三点十七分,陈师傅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计,走到月台尽头。他在这条支线铁路上做了二十七年巡道工,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每一段铁轨的曲线。 但最近三个月,他开始注意到一件怪事。 每当那列绿皮慢车驶过第三道弯时,总会有一只纸鸢从车窗飘出。那是一只做工精致的燕子风筝,竹骨匀称,棉纸轻薄,绘着靛青与朱红的羽纹。 第一天见到时,陈师傅以为是谁不小心脱手的玩具。第二天、第三天…连续九十天,分秒不差,在同一个弯道,同一扇车窗,飞出同一只纸鸢。 这天,陈师傅提前等在弯道处。当列车缓缓驶过时,他清楚地看见——车窗内伸出一只苍老的手,主动放开了系着纸鸢的棉线。 纸鸢没有坠落。它在空中打了个旋儿,逆着列车行进的方向飘去,仿佛执意要回到来的地方。 陈师傅沿着铁轨往回走,在二公里外的荒草丛中找到了那只纸鸢。更奇怪的是,纸鸢落下的地方,铁轨两侧的狗尾巴草全都朝着反方向生长,像是被什么力量吸引着。 第二天,陈师傅带着纸鸢登上这趟列车。车厢里乘客稀疏,他很快找到了那个靠窗的座位——坐着一位银发老妇人,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。 “您的纸鸢。”陈师傅递过去。 老妇人抬起头,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月亮。“它又飞回来了啊。”她轻声说,仿佛早已知晓这个结局。 原来老妇人曾是地理教师,退休后开始乘坐这趟慢车,记录沿途的变化。而放纸鸢,是她与丈夫年轻时的约定——每到一个新地方,就放一只纸鸢回家报平安。 “可是…”陈师傅犹豫着,“您的丈夫…” “三个月前走了。”老妇人抚摸着纸鸢,“所以现在,是纸鸢带消息给他。” 陈师傅这才注意到笔记本上的字迹:今日途经桃林,花都开好了。铁轨东侧新修了水渠,你种的梧桐又高了些。 列车再次驶过第三道弯时,老妇人准备放出纸鸢。这次陈师傅看见了她系在棉线上的小纸卷。 纸鸢飞出车窗,却没有逆飞,而是径直向上攀升,在云端化作一个青红相间的小点,最终消失在天光里。 “今天它认路了。”老妇人微笑。 从此,陈师傅不再惊讶于逆飞的纸鸢。有时他巡道时,会看见铁轨旁的蒲公英集体朝北方鞠躬,或是听见生锈的轨道钉发出风铃般的脆响。他知道,这都是纸鸢在传递消息。 在这个支线小站,铁轨连接的不再只是城镇与城镇,还有此岸与彼岸。而每天下午三点十七分,总会有一只青红相间的纸鸢,带着生者的问候,逆着时光的方向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