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呼吸的旧铜锁

老城区拆迁前最后一个月，我在祖父的老宅里发现了一把铜锁。它被遗忘在阁楼的檀木匣中，锁身布满铜绿，却意外地没有锈死。当我用手指拂过锁孔时，竟感受到一阵温热的吐纳。

这把锁会呼吸。

起初只是微弱的气息，像是冬眠动物的鼻息。但当我把它带回公寓，它的呼吸渐渐变得清晰可闻。夜深人静时，我能听见它均匀的呼吸声，时而伴着锁舌轻微的咔嗒声，仿佛在梦中咀嚼着什么。

最奇妙的是，这把锁会做梦。每当月华透过窗棂洒在锁身上，它就会在睡梦中吐露往事。有时是民国年间祖父与祖母的初遇，锁孔里会飘出栀子花的香气；有时是抗战时期家族避难的地窖，呼吸声会变得急促而压抑；还有我童年时偷吃糖罐的往事，那时锁的呼吸会带着麦芽糖的甜香。

邻居张老先生来看过这把锁。他戴着老花镜端详许久，忽然老泪纵横。他说这锁的呼吸节奏，和他四十年前病逝的发妻一模一样。从此他每天都来，就为了坐在锁旁边打盹，说这样能梦到从前。

锁的呼吸渐渐改变了我的生活。它会在雨天呼吸急促，提醒我收衣服；会在清晨呼吸轻快，催我起床；甚至在我带错钥匙时，它会故意屏住呼吸假装睡着，直到我找到正确的钥匙才恢复呼吸，像个淘气的孩子。

拆迁期限越来越近。最后一个夜晚，我握着铜锁站在老宅前。推土机明天就要来了。锁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，像是老人最后的叹息。

月光下，我忽然明白这把锁为什么要呼吸——它是在替所有即将消失的记忆呼吸，替那些再也无人记起的往事维持最后一丝生命。

当第一缕晨光照在锁身上时，它的呼吸渐渐微弱。我轻轻将锁贴在耳边，听见了最后一声叹息，带着释然与安宁。

现在这把锁躺在我新家的抽屉里，它不再呼吸了。但每个月的十五月圆之夜，我仍然会把它拿出来放在窗前。因为我相信，有些记忆即使失去呼吸，也永远不会真正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