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呼吸的旧铁锅

祖母的铁锅挂在厨房东墙上，每天清晨六点准时开始呼吸。那是一种缓慢而深沉的吐纳，锅底随着呼吸节奏微微起伏，锈迹斑斑的表面泛起温润的光泽。邻居都说这口锅比村里的老槐树年纪还大，见证了五代人的炊烟起落。

铁锅呼吸时总会带出记忆的味道。周二吐纳间飘出1942年的麦香，那是曾祖母用它在饥荒年代熬出的第一锅粥；周四呼出的则是1978年油菜花的芬芳，恰逢祖父平反回乡，祖母炒了满锅的油菜花庆祝。最神奇的是每逢农历十五，铁锅会呼出银白色的水汽，在厨房凝结成过往的片段——曾祖父磨豆腐的身影、父亲学步时打翻的米粥、我出生那天全家人围坐吃饭的热气。

今年清明，铁锅突然停止了呼吸。整整七天，它沉默地挂在墙上，锅底结了一层薄薄的霜。第八天深夜，铁锅突然剧烈震动，呼出一团金黄色的蒸汽。蒸汽中浮现出从未见过的画面：一个扎着麻花辫的陌生姑娘，正用这口锅熬制中药，灶台上摆着1948年的日历。

祖母凌晨醒来，看见这幅景象后久久不语。天亮时她才告诉我，那是她早夭的姐姐，在战乱中为给游击队伤员熬药，被炮弹击中时还紧紧护着这口锅。“她最后一口热气，”祖母抚摸着恢复呼吸的铁锅，“原来一直留在锅里。”

从此每个清晨，铁锅的呼吸多了些许药香，仿佛那个十八岁的姑娘，终于通过这口锅，回到了她挚爱的厨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