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会唱歌的晾衣夹

梅雨季的第三个星期,晾衣绳上的夹子开始唱歌。起初只是微弱的哼鸣,像被风吹动的金属颤动,后来竟发展成完整的曲调。

母亲发现这件事时,正在收一条蓝格纹床单。她踮着脚去够夹子,指尖刚碰到冰凉的弹簧,突然听见《茉莉花》的旋律。那声音清澈得不像金属发出的,倒像是有人躲在夹子里吹口琴。

“老林!”她朝屋里喊,”夹子成精了!”

父亲从修理收音机的活计里抬起头,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。他走到晾衣绳下,挨个捏了捏那些彩色塑料夹。当碰到第三个柠檬黄的夹子时,《夜来香》的调子流水般淌出来。父亲触电般缩回手,眼镜掉在潮湿的泥地上。

消息传得比雨季的乌云还快。下午隔壁陈阿婆就拎着竹篮来借夹子,说要听听她过世老伴最爱的《天涯歌女》。当夹子真的唱起这首三十年代的老歌时,陈阿婆沟壑纵横的脸上突然滚下泪来,她说调门和当年留声机里的一模一样。

第二天清晨,整个巷子的晾衣绳都挂满了会唱歌的夹子。红的唱《玫瑰玫瑰我爱你》,蓝的哼《蓝色多瑙河》,有个印着草莓图案的夹子只会反复唱”祝你生日快乐”。最神奇的是那个掉了个齿的老夹子,每当有人经过,它就断断续续奏起《梁祝》,像台年久失修的八音盒。

收废品的王瘸子闻讯赶来,出五块钱要买下所有会唱歌的夹子。母亲刚用竹竿挑下两个,剩下的夹子突然集体沉默。王瘸子悻悻走后,晾衣绳上响起此起彼伏的《国际歌》,调子昂扬得能把乌云都震散。

梅雨结束那天,夹子们突然都哑了。母亲把它们收进铁皮饼干盒时,发现所有弹簧都生了锈,像是连唱七天七夜耗尽了元气。只有那个草莓夹子在合盖前,轻轻”叮”了一声,像在告别。

后来每当雨季来临,母亲总要把夹子拿出来晾晾。巷子里的人笑她,说那不过是潮湿导致的金属共振。但我知道,有天夜里看见饼干盒在月光下微微颤动,里面传出极轻极轻的合唱,像一群躲在贝壳里的小人鱼在唱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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