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会呼吸的相册

外婆去世后,母亲从老宅带回一本厚重的相册,封面是褪色的墨绿色皮革,摸上去像老人的皮肤般柔软。母亲将它放在客厅的玻璃柜里,说那是外婆最珍视的东西。

相册起初并无异样,直到某个雨夜,我听见柜子里传来细微的呼吸声。

我打开柜门,相册的封面正轻微起伏,仿佛沉睡的胸膛。我犹豫着翻开第一页——一张泛黄的全家福,照片里年幼的母亲坐在外婆膝上,背景是早已拆除的旧百货大楼。当我指尖触碰照片时,百货大楼的霓虹灯突然亮了起来,黑白照片里溢出彩色的光,耳畔响起遥远的欢笑声和电车铃声。

第二页是外婆年轻时站在一棵梨树下的单人照。梨树原本静止的枝条忽然随风摇曳,几片花瓣飘落,停在我的手背上,凉丝丝的,转瞬化作水痕。照片角落有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,那是个穿藏青色中山装的陌生男人,他朝镜头方向伸出手,嘴唇开合却无声。相册这一页突然变得潮湿,像被泪水浸过。

从那天起,相册开始自行翻页。有时清晨醒来,会发现它摊开在茶几上,展示着某张我从未见过的照片:外婆在某个夏夜仰望星空,银河在相纸上流动;或是她站在荒废的火车站,身后蒸汽火车喷出的白雾里藏着无数半透明的人影。最诡异的是那张婴儿照——襁褓中的我躺在摇篮里,而摇篮竟在照片里轻轻摇晃,发出吱呀声响。

母亲坚持说相册只是受潮变形。直到冬至那天,我们同时听见相册里传出外婆哼唱摇篮曲的声音。母亲颤抖着翻开最新显现的一页:空白相纸中央渐渐浮现出外婆的影像,她穿着下葬时那件绛紫色旗袍,正把什么东西塞进相册夹层。

我们拆开相册封底,发现一叠用红线捆住的信笺。每封信开头都写着”致永远收不到这封信的你”,落款是那个中山装男人——外婆抗战时期失联的初恋。最后一封信里夹着干枯的梨花,花瓣在拆封的瞬间重新舒展,散发出1938年春天的香气。

当晚相册停止了呼吸。它变成一本再普通不过的老相册,只是所有照片里的外婆,眼角都多了一颗用钢笔点上去的泪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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