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呼吸的墙纸
老城区最末一栋红砖房里,住着独居的周婆婆。她的客厅贴着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蔷薇花纹墙纸,那些暗红色的花朵在经年累月的油烟熏染下,呈现出近似淤血的紫褐色。
某个梅雨季的深夜,周婆婆被窸窣声惊醒。起先她以为是老鼠,直到看见墙纸上某朵蔷薇的叶片正在轻轻颤动——像被无形的风吹拂般舒展开来,露出藏在花瓣深处的银色脉络。第二天清晨,整面墙纸的纹路都偏移了原先的位置,藤蔓纠缠出全新的图案,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在夜间重新裱糊了这面墙。
居委会派来的年轻办事员小张站在玄关直揉眼睛。他分明看见墙纸接缝处渗出淡粉色的汁液,可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干燥起翘的纸缘。周婆婆用苍老的手指划过那些凸起的纹路:”昨夜里它教我跳了一支华尔兹,花蕊里藏着留声机,放的还是周璇的老唱片呢。”
整条巷子很快都知道了这件奇事。穿蓝布衫的邻居们挤在周婆婆家,看墙纸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慢蠕动。最胆大的李裁缝凑近观察时,突然被藤蔓缠住眼镜架,吓得他往后一仰,后脑勺撞上了摆着搪瓷脸盆的矮柜。脸盆坠地的脆响中,墙纸所有蔷薇瞬间闭合成花苞,直到深夜无人时才重新绽放。
梅雨结束时,墙纸已经蔓延到卧室。周婆婆的樟木箱、铁皮暖水瓶和印着”奖给先进工作者”的搪瓷缸,渐渐被藤蔓花纹吞噬。某个燠热的午后,小张发现周婆婆不见了——她的老花眼镜搁在藤编躺椅上,眼镜腿上新缠着两茎嫩绿的卷须。整面墙纸呈现出前所未见的鲜艳,那些蔷薇不再是静止的图案,而是层层叠叠真实浮凸在墙面上,最中央绽开一朵巨大的重瓣花,花心隐约可见周婆婆的盘发簪子。
拆迁队来的那天,工头老陈举着铲墙刀愣在玄关。所有墙纸都恢复了最初的模样,只是每朵蔷薇的银色脉络里,都多了一粒会随着日光移动的、瞳孔般的黑点。当电钻声响起时,整面墙突然渗出淡粉色的雾气,拆迁工人纷纷打着喷嚏退到院子里。等雾气散尽,墙纸连同背后的水泥墙都消失了,原地只留下个边缘整齐的墙洞,洞里传来若有若无的《夜来香》旋律。
如今经过老城区废墟的人都说,在某个特定的角度,能看见半空中浮动着蔷薇形状的光斑。若是凑得够近,还能闻到花露水混着樟脑丸的怀旧气息——那正是周婆婆头发上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