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做梦的电梯

老式公寓的电梯总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，像是老人疲惫的关节。它已经运行了四十年，油漆剥落，金属门框上布满划痕。没人知道它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做梦。

最先发现的是住在七楼的陈老师。那天深夜批改完试卷，她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，突然闻到一阵槐花香。电梯缓缓上升时，陈老师看见墙壁上浮现出细小的光点，像夏夜的萤火虫。她伸手触碰，指尖却穿过了一道水波纹——她看见自己二十年前的模样，站在大学校园的槐树下，手里攥着一封没送出的情书。

第二天，五楼的小男孩阿明兴奋地告诉邻居，他在电梯里看见了一只会喷火的恐龙。”它对我眨眼睛！”阿明比划着，大人们笑着揉乱他的头发。直到某天深夜，加班的程序员王先生醉醺醺地撞进电梯，突然发现自己站在童年老家的稻田里。稻穗拂过他的西装裤管，远处传来早已去世的祖母呼唤他小名的声音。

消息传开后，整栋公寓的住户开始刻意错开乘梯时间。八楼的画家总带着速写本进去，她说电梯每次展示的梦境都像一幅流动的康定斯基；三楼的退休邮差则常常红着眼眶出来，他在那里重逢了三十年前走失的牧羊犬。最神奇的是顶楼的孕妇，她声称电梯为她预演了孩子未来的人生片段——”是个眼睛很亮的女孩，她会在2045年发明治疗孤独的药丸。”

物业公司来检修时，所有零件都显示正常。穿工装的老师傅摸着锈迹斑斑的操纵杆嘀咕：”老伙计有自己的主意。”某个梅雨季节的清晨，电梯突然停在了四楼半。门开后，住户们看见内壁长满了会发光的藤蔓，控制面板变成了星空图案。整栋楼的人轮流送来浇花的水壶，藤蔓在第七天结出银色果实，每个果实里都藏着一张过去的照片：1978年建筑工人安装电梯时的合影，1989年新婚夫妇搬进来的监控截图，2003年停电时孩子们在轿厢里玩手影游戏的剪影。

当拆迁通知贴到楼道口那天，电梯自己降到了一楼。门开时，整个轿厢变成了透明的琥珀，里面凝固着所有住户最珍视的梦境片段。建筑工人抡起大锤的瞬间，琥珀突然化作一群闪着蓝光的蝴蝶，它们翅膀上的磷粉在空气中拼出一行字：

“记忆比钢筋活得久。”

现在公寓原址建起了智能大厦，新电梯运行平稳无声。但总有住户说，在暴雨将至的闷热午后，隐约能听见老式齿轮转动的声响，混合着槐花与旧书的香气。